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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塞下曲】101. 蜕

刚登基的新皇,最先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?


深夜,盘龙殿。


拓跋雁正坐在拓跋宏业曾经的位置上,案上的折子堆得很高。高过了拓跋雁的头顶,高过了那个并不适合她的巨大发冠。


从一堆散乱的公文中抬起头,拓跋雁的黑眼圈重得堪比纸上的浓墨,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,看向窗外。


倒春寒,骤冷。外面正飘着细雪,银白的雪粒在深黑的夜幕中,显得格外扎眼。


寒冷的空气通常令人头脑清醒,可如今,太多的烦心事一股脑地堵塞在脑中,令她一片混沌,比如现在,她甚至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真正的雪,还是自己眼花看到的虚影。


一团乱麻。


说起来,拓跋雁至今仍没有已经成为国主的实感,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。起先,她只是不想任人鱼肉,才做出了本能的反抗。后来,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,她开始思考起这个位置所代表的意义,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好。


可想也没用,彼时人为刀俎,若不早日夺取实权脱身,便要任人宰割,她并没有更多选择。


如今,巫族的秘密与弱点已然昭于天下,若像从前那般圈地自守,与世无争,定会沦为各方争抢的杀戮工具,沦落到比先前被北狄囚禁还要被动的境地。而现在整个巫族,能得到朝臣支持的,只有拓跋雁一人。


她还没有准备好,等反应过来,便已被牢牢焊死在这架龙椅上。


拓跋雁叹了口气,走到窗前吹了吹风,又活动了下筋骨,努力让脑子清醒些,认真思考起如今的局势来


连年征战,国库空虚已久,先前裁军并未解决最根本的问题。战后,各地需要修葺的房屋,堤坝与荒地,又是一大笔开销。


拓跋雁如今本就根基不稳,若放任此事恶化,定会激起民变,被那些虎视眈眈的老贼拿去大做文章,将所有罪责推诸她一人身上,将她吃得渣都不剩。


可兴民生,这一大笔钱从何处来?每个人都心知肚明,四大世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北狄的官僚系统与经济通路,同气连枝,官官相护,彼此包庇,无论行何事,皆可畅通无阻。并且,他们的位置,决定了他们不会从事任何劳动,也就是能生财的行当,要养活如此庞大的系统,就只能不断榨取从事生产的百姓,无限消耗。


大量冗官结成联盟,就是最该割下的毒瘤。


换句话说,钱都在他们家,想要从他们手里抠出来,首先就得破了他们的联盟,削了他们手中的权。这样不仅能收回被他们中饱私囊的民脂民膏,更能稳固拓跋雁自己的位置。


可惜,于惯用权柄横行之人而言,交权无异于索命,以拓跋雁如今的底子,想要直接下令从他们手中夺权是不可能的,加之时局不稳,地方动荡,她甚至提不能提出来。


难搞………


拓跋雁喝了口冷掉的茶,忽然想到了自己学了很久,却总是不得其法的机关术。


世家遍布的朝堂,就像是一座复杂的机关城,身处其中的世家官员,便是构成机关的楔子榫卯,无论多细小的一处被拆卸,都会牵连其他的关卡,引起巨大的震颤,将深处城内的人,死死埋在废墟下。


想裁撤世家的冗官,不可冒进,最好找到另一股势力在朝堂与之抗衡,自然而然地夺权。


谁来帮自己做这件事呢?


拓跋雁想到了前朝,屈子正为首的寒门臣子,曾经也被拓跋宏业作为制衡世家与外戚关键。只可惜后来屈子正受了她的牵连,被贬谪青州,朝堂的寒门势力,也就此式微了。


不对……好像还有一个人……


拓跋雁急忙翻开方才批阅过的一堆折子,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———


水部主事——尚弘文。


屈子正最得意的门生之一,至今仍在都城,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八品小官,平日想必也没少被那些有世家背景的同僚穿小鞋,可即便如此,这人仍心怀天下,坚持上奏弹劾,为民请命。


尚弘文……


寒门孤臣,刚正不阿,一片丹心,胸怀天下,不慕名利,嫉恶如仇,死心眼,一根筋,硬骨头……


严丝合缝,恰如其分。


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,虽说北狄一直设有科举,可世家大族几乎用庞大的势力,堵死了全部的上升通道,下沉的空间却深不见底。朝堂之上,寒门与世家有着地位差距带来的,不可调和的积怨。


天然的对立,根源的矛盾。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,什么都不用说。只需要把他放进合适的位置,他就会帮拓跋雁,完成接下来的所有事。


莹润的指尖捻起一枚白玉棋子,啪地叩落在棋盘上。周围的黑子尽数出局,被唇角紧抿的拓跋雁,一颗一颗地拿掉:


王家,晁家,通家,申屠家………


一子落,搅乱满盘居。微妙的变化,几乎让整个棋盘上的棋子陆续移位,没过多久,方才被拓跋雁坚定地放入乱局的白子,也被撤下棋盘,成为众多毫无价值的弃子之一。


一瞬间,拓跋雁后背发凉。


她在做什么?


利用一个忠心报效的寒门臣子的赤诚,将他的一片丹心与治世宏愿,磨成冰冷的刀子,收为己用,成为对付世家的武器。


不仅如此,她还意识到,从一开始,她便没把世家当成人,没把尚弘文当成人,也没把寒门当成人。在她庞大的布局中,他们都是棋子。至于这一切的的起点———流离失所的百姓,甚至都不在考虑范围内。


从前她在深宫装疯卖傻,从未参与朝堂事务。可今日,她竟无师自通,将这高处制衡的帝王心术,学了个十成十。


真的有什么东西变了,从她坐上那个位置起。


恍惚间,拓跋雁想到了青州,粥棚里面黄肌瘦,衣不蔽体,目光死寂的百姓;想到邺城,庞大废墟之上,哭号不止的残躯身体;想到一呼百应的神斧门,想到荆长安和屈子正………


还有……他。


沈云谏当时,便是做了同样的事情,让屈子正成为弃子,被贬青州,晚景凄凉。那时的她以为,自己很理解当时的局势,也理解他的做法,只怪他不告诉她。


可彼时的她,从来没有真的体会过他的心情。直到现在,她终于明白,他当时为何不愿将此事告诉她,也明白了为何他在被她揭穿后,不去敢面对她。


作出决定的瞬间,就连拓跋雁自己都有一瞬间的逃避。就像是在噩梦里,眼睁睁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,一点点腐烂脱皮,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可怕模样。


她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,也不想让沈云谏发现这些肮脏丑陋的遗蜕。但她还是很想去看看沈云谏。


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,她想抱抱他。





“雁儿……我好像看见祁廉了…”


这是沈云谏见到她后,说的第一句话。


他昏迷了许久,这是自他醒来后,拓跋雁第一次见到他。飞雪寒风中,形销骨立,冷冷月光下,惨白干裂的唇色像是碎裂的玉玦,他没有哭,可眼眶处病态的绯红,看上去分明像是流了血泪。


拓跋雁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,一把将人搂进怀里。


好凉……


他身上冷得像块冰,细软的发丝伴着雪片,拂在拓跋雁脸上,她能感受到怀中的身子正微微发颤,清苦的药香钻入鼻腔,她不自觉地将人搂得更紧了些,却感觉到他瘦削的肩胛,硌得她生疼。


“云哥哥……”


拓跋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,他太累了,即便身子已是千疮百孔,可心里的痛却比身上的病痛更重百倍,他一个人扛了太久了,他要撑不住了。


“云哥哥,雁儿来了,雁儿保护你。”


沈云谏一如既往地乖,任由拓跋雁半扶半抱将他带进房间,他似乎还没完全清醒,整个人恹恹的,蒙着被子,只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睛,呆呆地盯着虚空。


拓跋雁绞了温热的帕子,轻轻为他擦脸,又将人从被子里慢慢哄出来,握着他冰凉的手捂了许久。


他的指尖泛着病态的绀紫,他的食指纤细修长,唯独右手中指处,因常年执笔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,看上去有些突兀,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美感。


拓跋雁像是补偿一般,近乎报复性地,无比细致地观察着他身上曾经被她忽略的每一处细节,直到两滴晶莹的泪珠砸在她的手背上。


“云哥哥?”


拓跋雁捧起他的脸,紧张地看着他。


“雁儿……”


沈云谏声音很轻,带着虚弱干哑,拓跋雁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,他说:


“雁儿…我好难受啊……”





拓跋雁不是第一次见他脆弱的模样,可这一次,和以前不同了。


出乎意料地,拓跋雁格外冷静,她扶着沈云谏靠在怀里,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:


“哭一场吧,云哥哥,雁儿在这里,好好地哭一场吧………”


怀中人没有回应,他的脸埋在她的肩头,她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感觉到肩头的湿热,渐渐地,压抑的哭声传来,怀里的身子随着剧烈的抽泣而颤抖,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胸口,寂静的寒夜中,她能透过他的肌肤,感受到他的心跳。


像是突然压上了什么东西,拓跋雁心里沉沉的,可她没有哭,只是轻轻拉过被子,轻轻披在怀中人颤抖的肩膀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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夸我勤劳!

正在长大的小雁儿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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