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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塞下曲】二七:瘟神

辰时,天祈殿。


文武百官手执笏板,呼吸间尽是讳莫如深的回避。诡异的空气凝滞在群臣头顶,遮天蔽日地盖了下来,压得人不敢抬头。


除了屈子正。


纯金打造的王座居高临下,静穆又压抑,国主拓跋宏业极不雅观地瘫坐其上。距离太远,冕旒遮蔽下,没人看得清他的脸。


“陛下,求木之长者,必固其根本;欲流之远者,必浚其泉源;思国之安者,必积其德义。1)如今乱世已平,需与民休息,臣请陛下轻徭薄赋,粟足支一岁以上,可时赦,勿收农民租。”2)


鸦雀无声。


减免赋税,休养生息,自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。可世家勾连,结党营私。这苛捐杂税之事,便是因官吏贪腐无度,肆意压榨百姓以中饱私囊而起。


这是当朝为官早已默认,且心照不宣的常态。何况整个朝堂几乎都已被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覆盖。而屈子正此举,就是在公然向官官相护的世家挑衅,要断他们不义之财的来路。


“臣恳请陛下,轻徭薄赋,休养生息。”


屈子正又重复了一遍,空气似要凝结成实体,静默之间,剑拔弩张。


“陛下,臣以为不妥。” 


世家之首,中书令申屠绸故作轻松地勾起一抹冷笑。他已是知天命的年岁,周身蕴着名利场浸染出的,圆滑又刚硬的护甲。他缓步上前,与屈子正站在一处:


“税以供郊庙社稷、天子奉养、百官禄食也,赋以给车马甲兵士徒赐予。3)而今百废待兴,正是朝堂开销最大之时。若此时减税,国库空虚,当何以为继?”


他当然会反对,如此有理有据,屈子正也无可辩驳。不过,好在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。


屈子正:“申屠大人言之有理,当朝税法,二十税一,比之前朝什税一可谓仁政。然战火初平,外城民生凋敝,急需休养生息。怨不在大,可畏惟人;载舟覆舟,所宜深慎。奔车朽索,其可忽乎?4)臣以为,减税势在必行。若患国库空虚,臣有一计,可策万全。”


“啊——嚏!”


明堂之上,拓跋宏业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,满朝文武皆是一震。他胡乱揉了揉鼻子,似是刚睡醒。抬眼便看见着群臣风声鹤唳的模样,扯着风箱一般的嗓子,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:


“老伙计,你说,我是听啊,还是不听啊?”


拓跋宏业旁若无人地逗着挂在身边的鹩哥,一边用手指蘸着朱砂,在桌上画着。一边是一个可字,另一边是一个否字。

写罢,他抬起枯枝般的手,解开了鹩哥腿上的链子,鹩哥欢叫一声,因许豢养许久,翅膀失了力气,扑棱着摔在了墨迹未干的“可”字上,沾了一身鲜红,像是淋了血。


鹩哥摔得不轻,惊慌地乱叫,口中尽是它唯一会说的那句话:


“抄家流放斩立决!抄家流放斩立决!”


滑稽又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,荡起阵阵回音。


鹩哥学舌,并不知其意,却惊得满朝重臣浑身冷汗。


“哈哈哈哈…咳咳咳……它说要听!屈老头,你且说来。”


“臣请陛下亲派御史,纠察官邪。肃正纲纪,严惩贪腐。以充国库,以慰万民。”


众臣哗然。


殿内群臣几乎没有干净的,哪经得起细查?可不让减税是他们提出来的,屈子正之策又正合申屠绸刚才的意,若此时反对,那便等于自投罗网,认下了这贪腐之实。


“众位爱卿,觉得如何啊?”


殿内落针可闻,无人反对,无人做声。


“一帮老东西,连话都不会说。还不如寡人的鹩哥有意思。”


拓跋宏业似已完全无视堂下百官,伸手逗弄起了案上的鸟来。


“老伙计,你来决定。”


“抄家流放斩立决!抄家流放斩立决!”


鸣叫声渐凄厉,鹩哥用尽全力挣扎着,不停煽动黑压压的羽翼,扫落满桌墨宝,两边的朱砂字迹早已模糊。

良久,它终于腾空,离开了凌乱的桌案,跌跌撞撞地越过静默的朝臣,越过鎏金的门楣,向天幕飞去………




最近,街头巷尾都流传着一个天大的好消息。


当今皇帝仁政爱民,要全力赈灾,减免百姓整年税收。


但很少有人知道,这消息的来源并不是群臣舌战的天祈殿,而是闹市区新开的财神客栈。


午饭时间,客栈大堂高朋满座。阁楼的天字号包厢内,樊双双正一脸得意地炫耀着:


“我已经把减税的消息带给了商队的朋友,一路走,一路散,不出半月,就会传到外城,直达边关。

另外,给世家管家送货的时候,都会有意无意提上一句雪狼营出手阔绰。全照沈公子吩咐,保证万无一失!”


拓跋雁面露欣喜,赞许地搭上她的肩:


“哈~不愧是双双!我昨日和申屠公子进了他家后院,听丫鬟说最近好多大人都来申屠家议事,每次都待到很晚,看来,他们就要开始行动了。”


沈云谏轻轻点了点头,淡淡开口:“屈大人那边还算顺利,今日我再找他谈谈。放心。”


“云…”。“哎哟——”


拓跋雁刚要回应,就被阴阳怪气地打断。薛济怀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旁的床上,晃着半空的酒壶:


“小丫头,喝完了,再给我弄一壶。”


什么活都没干,架子倒是不小。樊双双翻了个白眼:


“大叔,我不是小丫头,您得叫我樊掌柜。”


“叫了就给酒喝吗?”


“反正不叫没酒喝,叫了给钱才有酒喝。”


“老夫没有,问傻丫头要。你不是刚给她赚了几百两吗?”


拓跋雁正看着热闹,没想到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,连忙反呛:“老大叔,不准叫我傻丫头!您在外面得叫我大小姐!”


“叫了就给酒喝吗?”


“反正不叫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,叫了也得花钱管樊掌柜买~”


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,笑作一团。薛济怀拧过身去,不想理她们,转头的瞬间,还以为自己眼花了。


沈云谏正偷偷盯着笑得东倒西歪的拓跋雁,眸中似蕴了一座暖池,眼角眉梢尽是柳絮般的温柔,往日微蹙的眉头舒展,笑如春山,满眼都是腻死人宠溺。


“啧啧啧…” 薛济怀表面嫌弃得咂着嘴摇头,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。


这人总是一副清愁烟恨的模样,眼中似有一团化不开的雾,世间所有喜怒哀乐,贪嗔痴念都照不进他的心。他是易散的云霞,是易碎的琉璃,无所留恋,无所依附,似乎不属于这人间,一个不注意就会飘走。


也就是和傻丫头在一起的时候,才能从他眼里看见一点活气。


“豁~一个个嘴巴利得能吃人,给你给你。”薛济怀老老实实掏出银子:“樊大掌柜,二两武陵春~”


樊双双拿着银子和酒壶下了楼,三人面面相觑间,薛济怀又来了神,丟了几粒铜币给拓跋雁。


“傻丫头,你跟她说再给我加二两,去~”


“您就不能自己去?”


拓跋雁不耐烦地甩手,薛济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始终沉默的沈云谏,对方心领神会,接过酒壶,却被拓跋雁一把拦下:


“唉——你别去,我去还不行吗?”


要是跟这个烦人的老大叔独处一室,怕是能给人气出毛病来。



门一关,沈云谏绷着的身子才放松一些,眉头紧蹙,轻揉着太阳穴喘气。


“别撑着了,现在知道难受了,大半夜不睡觉的精神头呢?”


不等沈云谏躲开,薛济怀一把捉住他的手腕,这脉象……一日虚过一日,忧思过度这事他是真没办法,可千叮万嘱地让多休息也不听,就纯是他自己作死了。


这几日又是彻夜跟樊双双做假账洗钱,又是点灯熬油地给户部的屈老头写檄文,好人也要被榨干,何况是他这身子骨呢。


今日要不是自己医术高超,见微知著地发现他的异样,又毅然决然跟过来,这人怕是要直接晕在路上。


“来,把它吃了,是止痛的,不过治标不治本,想好还是得遵医嘱,听老子的,求你了别砸我招牌。”


知道薛济怀一向嘴硬心软,沈云谏笑着道谢。


“就知道说了也白说,你要不躺一会儿?下面人多,够她俩忙活一阵儿的。”


樊双双肯定会故意拖时间晾着薛济怀,顺便照看生意,至于拓跋雁…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总感觉这俩人最近有那么一点别扭,没以前那么黏糊了。


沈云谏确实有些支撑不住,扶着桌子缓缓起身,却忽然听见楼下的吵闹声,神色一凛,转身就往外跑了。


“………你就逞能吧!”


薛济怀重重叹了口气,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。




祁廉满脸通红地杵在大堂中央,旁边堆着几箱破破烂烂的茶叶。樊双双气得七窍生烟,但因身形差距太大,叉腰指着骂都够不到脸,为了不输气势,只能一跳一跳地,像极了集市上安了机簧的弹跳小猴。


明明是怒火冲天的样子,却让人忍俊不禁,引得宾客纷纷围观,连一向护着樊双双的拓跋雁都躲在人堆里,极不厚道地笑得前俯后仰。


祁廉也想笑,但他忍住了,不动声色地将头伏得更低了些,老老实实地被骂。


“你那么大个子是白长的吗?!手脚也太笨了!这可是上好的毛尖,你都搬不动给砸了?砸了还不给封好!全发霉了!我一分钱没赚,还要倒贴钱,你说怎么赔!”


一旁凑到拓跋雁身边看热闹的沈云谏,冷不丁撞上祁廉质询的目光,心虚地看向别处。


这是他吩咐的,每件出入财神客栈的货品,以及与樊双双往来的人员,都要仔细筛查,看她是否与他人勾连,泄露他们的消息。


查了几天,什么都干干净净,她真的只是个会做生意的小姑娘罢了。沈云谏这才放心把要事交给她,皆大欢喜,唯一的败笔就是祁廉,他虽武功高强,可没做过包装茶叶这么精细的活,一番操作下来,差点露馅儿。


“是,樊掌柜,这八十六两,从属下工钱里扣吧。”


樊双双喝了口茶顺气,猛地一愣:


“等等,多少?”


“八十六两?”


“不是……你再算算,一共十二箱茶叶,一箱市价十三两,十二乘以十三得多少?”


“………”


长久的沉默,人群中已传出阵阵窃笑。祁廉求助地望向沈云谏,后者正掩着袖子咳嗽,分明就是在掩饰笑意,况且眼睛一直盯着旁边的拓跋雁,根本没看见他……


樊双双绝望地拍了一把额头:


“来人!把这傻大个子昨天碰过的账本拿来!我要重新算一遍了…………”



//


1)4)唐·魏征《谏太宗十思疏》

2)《汉书·食货志》

3)唐·杜佑《通典·田制上》


评论好少~跟伦家互动一下才会有动力嘛~【眼巴巴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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